4新搭档(2 / 2)
摩柯说:“我没有收订金。”
他连回家都要问,却知道订金,果然是专业的,不过很没职业道德。逢鸳如此批评他,他又问:“职业道德?”
逢鸳闭嘴了。
回家之后,逢鸳没有骗他,让他洗了个热水澡,提供了换洗衣物和外卖,还分了一张沙发给他睡。不过关灯之前,逢鸳要求:“为了感谢我,你签一下这个。”
他把加入组织的申请表和签字笔推到摩柯面前,然而摩柯没有表示同不同意,只是茫然地望过来。他像握刀那样握着笔,笔尖朝上,好像随时准备捅进某人的眼眶里。逢鸳和他互相看了一会,想起来了,这是个文盲。于是他坐到摩柯身边,指着表头解释说:“这是张申请表,签了这张表,你就是我的同事,能有一个自己的家。”他本来还应该补充一些待遇如何如何的条款,但料想摩柯听不懂,就跳过了,直接指向最底下一栏的“申请人”说:“在这里签名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他把签字笔调转了一下,笔尖向下地重新放回摩柯手里,然后握着摩柯的手,一笔一画地带他写了“摩柯”两个字。写完后,又在旁边的“引荐人”那儿签了自己的名。摩柯时而看表,时而看他,等他写完,似乎意识到了那是他的名字,用指尖反复摩挲那两个小字。
“逢鸳,”逢鸳念给他听,“我的名字。如果有人问你引荐人是谁,记得告诉他。”
“逢鸳。”摩柯轻声重复。
“盖个手印就睡觉吧。”逢鸳起身去找印泥,然而他刚站起来,摩柯就咬破手指,盖下了一个血红的指印。
逢鸳震惊道:“打工而已,不用签血契吧!”
签完这份表后,摩柯脖颈上的银链就没用了,毕竟他加入了组织,成了一个有身份的工作者。逢鸳说:“留给我作纪念吧。”摩柯依他所言,低头解下链子。递到逢鸳手上时,不知他在想些什么,耳廓都红透了。“送给你,”他低声说,“名字……送给你。”
第二天逢鸳就领着摩柯去报道。按理说中级外勤引荐的人要从低级外勤开始任职考察,然而申请表递上去后,他俩直接被邀请到了外勤部长的办公室。部长只放了逢鸳进门面谈,摩柯在门外无所事事地等待。
部长拿着那张申请表,开门见山地问逢鸳:“你怎么把他招来了?”看来部长酒醒了,而且一醒就发现下属捅了篓子。逢鸳问:“他怎么了?我不知道啊,是他非要跟我来的。”
部长委婉地说:“他比较……缺少职业道德。”
“确实。”逢鸳同意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但摩柯的名声与能力显然已胜过了他的道德缺陷,部长沉吟良久,再次向逢鸳确认:“是他主动申请的吗?非要你引荐他?”
“是啊,”逢鸳点头,“就是这样。”
“好吧,”部长在“审核人”一栏签了自己的名,盖上公章,“他先不担任职位,跟你一起行动。”
逢鸳问:“跟我?那住处呢?我看他像散养的。”
“当然也是跟你啊,你们要做搭档嘛。”
“不会吧,”逢鸳抗议,“组织连员工房都没有?倒闭算了!”
“你有没有看过他的档案?”部长把申请表收进抽屉,取出另一份档案递给逢鸳,“我们已经关注他很久了,但他一直只做短期工作,拿钱办事,只要给够钱,他连雇主都能杀。所以他即使能力出众,我们也没有收编的想法。他怎么会通过你来申请加入呢?真是奇怪。劳烦你观察他一段时间。”
逢鸳一目十行地审视了一下摩柯的生平,其中的确标明了多起血案。他问:“老头,你就不担心我被他杀了吗?”
“怎么会呢?”部长笑道,“不是他非要缠着你吗?你们和平相处啊。”
“我能反悔吗?你当我今天没有来过行不行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“不行。他确实能力出众,我们正缺人才呢。”
逢鸳竖着中指摔门而出。他怒气冲冲,把摩柯都吓了一跳,甚至不敢问他怎么了,只能匆匆跟在后面。直到进了电梯,逢鸳拎着摩柯的记录质问他:“你怎么这么没道德?”
摩柯并不一定理解什么是道德,但知道逢鸳在发火,移开了视线,典型的做贼心虚。逢鸳又问:“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?”
这个问题摩柯能回答了:“我不知道。别人说钱是有用的,我就要钱。”
他常年在黑市厮混,看来是出淤泥而尽染了。逢鸳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:“那如果别人要买我的命呢?你会不会把我也杀了?”
摩柯慎之又慎地摇头,坚定地回答:“我已经签了血契,把我的名字给你。只有你了,不会有别人。”
逢鸳想纠正他,他签的是申请表,不是卖身契,而且是签给组织,不是签给自己。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是把那张写满摩柯罪行的记录扔进了垃圾桶。走出电梯后,他的表情缓和了许多,摩柯试探地问他:“我们是不是回家?”
“是啊,”逢鸳说,“虽然倒霉,但还能去哪呢?先回家吧。”
其后一段时间,摩柯早出晚归,表现得一切正常,而且越来越有文化,堪称知书达理。逢鸳以为他是在职场交流中习得了人类的常识与礼节,却也发现家里的书柜越来越满。终于,他某天好奇地问摩柯:“你每天都在忙什么?”
摩柯说:“学习文化课程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“学什么?”
“语文。”
“你没有出外勤吗?”逢鸳大惊。如果摩柯不出外勤,怎么通过组织的考察?如果不通过考察,自己引荐他有什么用?他还得在自己家里待多久?
“没有,”摩柯对逢鸳的心理一无所知,乐观地向他展示,“但我已经学会你的名字,而且写得很漂亮了。”
逢鸳被气晕了。
最后,逢鸳威胁要把那根银链连狗牌一起扔了,摩柯才迅速地完成了考核任务,通过了入职精神评估不知是托逢鸳还是文化课的福,他的精神非常稳定,分配了员工住房,被逢鸳扫地出门。分别时他极其不舍地问逢鸳还能不能回来,只得到逢鸳的冷笑。
不过他时不时会来碰运气,有时能等到逢鸳开门,有时等不到,只能在门外睡两晚。像今天就是他的幸运日。
逢鸳瘫在沙发上,问还站着的摩柯:“找我有什么事?”他只是随口一问,多数时候摩柯不为了任何事过来,只是想见他。可是这次摩柯说:“快到血月了,组织给每位外勤人员都分配了保护对象,我还是你的保镖。”
逢鸳想起来了:“哦,今年是闰年啊,怪不得老板身体这么差。”他懒得追究摩柯又使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匹配过来,事已至此,还是睡觉重要。“去洗澡吧,”他把睡衣扔给摩柯,“你还是睡沙发。”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://m.25shuwu.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\t\t', '\t')('\t\t\t每个月组织都会定期清理档案,将殉职、叛变、失踪的成员档案从库中删除,另作备份。这个月,负责该项工作的文职人员加班到了深夜。一只飞蛾绕着顶灯来回打转,蛾的复眼注视着该职员的重复操作。他认识大多数删档的员工,有些是工位的邻座,有些是电梯里的点头之交。他废除这些熟人的档案时不带任何感情,只是机械地操作,宣告这批人的职业生涯或人生走到尽头。然而他点开最后一份待废除的档案时,稍微卡了下壳。“逢鸳?”他喃喃地念出声,“奇怪的名字,从来没听说过。有这个人吗?”
他通过了作废审核。
翌日,组织里人数寥寥,为了应对血月降临,大部分要员已经进入安全屋,又为了护卫他们,大半个外勤部都被抽调一空。此时留守总部的只有维持组织基本运转的低级人员,作为性命不受担保的补偿,他们可以稍晚些上班。
前一晚加班的文员在电梯里遇见了熟人,想聊点什么打发时间。他开口时,想起了昨夜那个名字。“你认识逢鸳吗?”他问熟人。
“谁是逢鸳?”这并非熟人发的问。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,如此阴沉地问道:“谁是逢鸳?”
他俩此时才意识到电梯里还有第三个人,只是这人方才没有出声,连呼吸也近似于无。他们惊悚地转身,看见一双深绿的竖瞳。“摩柯!”文员惊讶地叫他,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
以摩柯的职级,他早应被派出去作要员护卫了,而不是在早班电梯里逮住他俩的闲聊。电梯此时到达了文员与熟人应到的楼层,电梯门缓缓向两边展开,但摩柯一手撑在了门前。
“谁是逢鸳?”他第三次问道,以他的神情来看,也是最后一次。
“是一……一个被除籍的员工!”文员被吓得呆在原地,颤声回答。
摩柯没有让路的意思,继续问:“他是哪个部门的?”
“部门,部门……”文员努力回想,但似乎不幸吓傻了,“咦,部门?我不记得了……他的档案好像是空的,或者我忘了……我只记得这个名字!对不起,对不起!”
摩柯终于让开了路,径自转身离去,留下文员与熟人被吓得腿软。这人一点也不在乎同事关系。熟人搀了同事一把,他俩终于走出了那部夺命电梯。然而走出几步,文员又停下了。奇怪啊,他想,总部大楼之前有这么窄吗?
摩柯没空想七想八,他一向是实干派。他的权限足够查阅废弃人员档案,但他翻到头了,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份档案上写着逢鸳,似乎这个名字只是负责的文员昨晚熬夜太晚了,做梦梦见的。可是他注意到这个月的除籍人员只有二十位,是平均应有的一半。难道这个月组织的安全系统升级了,员工们的生存率大幅提升吗?
他好像犯了癔症,早上听见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,就觉得不能忽视,发现这名字并不存在,又觉得世界上多了一桩蹊跷的悬案。组织里患精神顽疾的员工不在少数,他可能也太累了。
他把档案室的门重新上锁,准备去吃早餐来恢复头脑的清醒。组织的餐厅里供应东西式餐点各数十样,饮品栏亦是一应俱全。此处餐品的更新与替换都会作书面告知,在饮品栏一处,他看见通知说因产地降雨泛滥,最近水牛奶断供,改为供给普通牛奶。这通知白纸黑字,用宋体打印,是一份无聊的公文,然而在最底下,有人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个吐舌小人的苦脸来表示抗议。
摩柯边煮咖啡边看这幅小画,想知道是谁画的。气候害的水牛奶减产,难道这人是向老天抗议吗?哪里有这么任性的人?
他一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,但他紧跟着又想到,是逢鸳……逢鸳画的。
可是,谁是逢鸳?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://m.25shuwu.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\t\t', '\t')('\t\t\t英格曼担任外勤部长已经十四年,每逢血月都亲自护卫组织首领伍小姐的安全,从未出过差错。可这次他们进入安全屋不过一天,就接到了紧急内线电话。
“部长,”来电的人哭诉,“安全代码0223580,摩柯疯了!他非要见你!”
英格曼愣住了,摩柯竟然没有被分配护卫任务?他第一时间以为这是非人生物的阴谋,或许它们截取了内部通讯,获知了代码,好把自己骗出安全屋。
“怎么了?”伍小姐来过问,英格曼如实汇报,她呵呵地笑:“谁把这个刺头招进来的?你去见他吧。”
“您的安全是第一要义。”英格曼拒绝。伍小姐摇头:“我觉得我的安全并没这么重要,”在英格曼反驳前,她接着说,“这不是谦词。在以前,一定还有某人的重要性更胜于我……我有这种感觉。英格曼,就当是我命令你去吧,他一定有要紧事。”
摩柯正在总部大楼等待,英格曼奉命前去,在办公室里见他。他俩不久前才见过,再见时彼此却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。
“摩柯,你的腿怎么了?”英格曼疑惑地问,“你最近有出过极危任务吗?”
在听见这个问题前,摩柯从未察觉自己的腿有任何异常,此时他依言低头,却感到自己的西装裤已经被血浸透,湿而硬地粘连在自己的腿上。他稍微动了动,按感觉来说,膝盖骨应该碎了。
怎么会这样?此前他走了不少路,见了不少人,自己没有感觉,连旁人也没有任何疑问。他是怎么行走的?为什么英格曼提问后疼痛感又骤然出现?莫非他无意中被什么东西袭击了?
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,摩柯也有话要问英格曼:“你的左胳膊呢?”他迟疑了一下,“你不是残疾人士吧?”
英格曼也扭头,看见自己左肘以下空空如也,只剩一截摆荡的衣袖。他难以置信地挥动残肢:“我的手呢?!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今天是大暑后的第一天,夏天到达顶点。血月应该从大暑开始,但诸事平静……人们如此以为。然而某些事已悄无声息地发生了,只是此时才被看破。英格曼撕开衣袖,他的伤口断面粗糙,没有流一滴血。像被一柄餐刀切下去的……他突兀地想到,餐刀。
摩柯也极快地包扎上伤口,示意英格曼跟他离开办公室。绝对有事发生了,他们得出去弄清楚,俩人不约而同地决定。拉开门后,其后一切如常,几位低级职员穿梭在办公室与楼道里维持组织的基本运作,没有任何入侵的迹象。不过他俩已是处理生死事件的老手,相信直觉胜于视觉,此时他们的直觉都在报警,摩柯头痛欲裂,不得不扶着门框跪倒在地上,膝盖的伤口被压得重新崩裂。英格曼不比他好,就倒在他旁边,那条断肢轻微地抽搐。
他们的潜意识已经发觉了异常,可他们需要说出来,需要说服自己的眼睛、自己的大脑,勒令它们不再受骗:
“为什么——”摩柯艰难地发声,“办公楼——只剩一半了?!”
“人——”英格曼大喊,“那个人——只剩下左半身!”
为了说出这两句话,他们冷汗如瀑,恶心得想要呕出内脏,只能极力粗喘避免窒息。然而甫一说完,他们就猛然被从濒死的眩晕中拖拽出来,呼吸畅快了,并且眼睛终于看见了:
整座办公大楼的其中一半已消失不见,所有人只待在剩下的一半建筑中,对此视若无睹。许多在楼道中穿行的职员们都失去了某部分身体,就像英格曼一样,甚至有人被从头到脚对半切开,只有左半边——半个人在活动。凭借剩下的半张脸,摩柯认出那是他今早在电梯里见过的提到“逢鸳”的那人——他今早也只剩一半吗?为什么他还活着,为什么所有人都还在这七零八落的建筑里如常地活动?
英格曼没有撑住,还是扶着垃圾桶把胃酸都吐干净了。摩柯的太阳穴跳动着发疼,像有蠕虫在他血管里钻动,但他强撑着把自己掰直,从地上站了起来,擦去眼眶里流出的鲜血。
“暴食者,”英格曼用嘶哑的腔调低声说,“这次血月引来了暴食者!”
念出这个名讳后,他们终于看见了最后最真实的景象:一张硕大的嘴唇悬挂于天,被月色照成血红。两只手从天上,从那张唇边垂落,分别握着餐刀与餐叉。没有别的五官或肢体了,只有这一张暴食的唇、两只食客的手。英格曼和摩柯走到半边建筑的断面边缘,仰望那个存在,祂刚好挥动起双手,又切割了一小块地球,连带着其中的建筑与生物一起送入口中。随着咀嚼与吞咽,这世界上的某地就消失在了红唇后面的虚无之中。有些人刚好处于切割的边缘处,他们一部分身体被吃下了,一部分仍残留下来,但这些幸运儿对刚才的遭遇毫无所察,既不流血,也不尖叫,恐怕直到抬头看见那张嘴唇,他们都会永远地这样生活下去,就像大楼里的那个半身人……像不久前的英格曼和摩柯一样。
这世界成了个翻糖蛋糕,在血月来临时,被送到了这位存在的餐桌上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“祂把肉体和精神都给吃了,甚至是现实……如果被祂吃了,恐怕会连存在的痕迹也慢慢消褪。”英格曼喃喃道。
摩柯没听见这些话,他正因极度恐惧而耳鸣。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发觉的异常:逢鸳——那个叫逢鸳的人,无论他是谁,一定已经被吃了,正在那张巨口后面被慢慢消化,所以自己忘了他,并且他的存在也逐渐消失,先是档案,后是别的细节。如果自己现在再去食堂一趟,那张公告上的涂鸦肯定也不见了。
逢鸳到底是谁?他是翻糖蛋糕上一个美味的点缀,还是一个绝不可忘记的、自己签过血契的主人?
摩柯直接跳下四楼。他健全时可以支撑自己平稳落地,现在因为膝盖的残疾连滚了几圈,出现了多处擦伤和骨折。但他顾不上疼痛和英格曼的惊呼,直直地向着那双不停进食的巨手飞奔而去。他的膝盖已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运动,或许将要截肢,可他实在过于恐惧,过于急迫,他一定要攀上那双手,钻进那条唇缝,从那虚无的胃袋中找出逢鸳,在逢鸳彻底消失前带回他!人是可以为了某种目的将自身完全放弃、完全牺牲的,正如革命时高呼“无自由毋宁死”那样,摩柯现在正是为了此种可牺牲一切的目的而奔跑,虽然还未想起目的是什么,但务必抓紧、抓紧、抓紧!
他奔跑到了极速,纵身一跃,果然抓紧了暴食者右手食指的末梢,凭臂力向上继续攀爬。然而他爬到手腕处时,暴食者突然静止了。在祂艳丽的唇珠正中,蓦地出现了一条更加猩红的血线。沿着那条细线,整条唇瓣突兀地向左右裂开,成了一张唇腭裂患者的嘴唇。裂缝中先是流淌出汩汩的鲜血,跟着是祂之前吃下的楼房、动物、残肢断臂、完整的无数人类。它们像泄洪一样从暴食者口中倾泻而下,摩柯被淋了个彻底,被淹没在奔涌的血流和“食物”残渣中。他将匕首深深扎进暴食者的皮肤中,勉强维持住自己没被冲走。
暴食者的胃可能吐空了,祂的双手不再动作,松开了刀叉,掌心向上摊开,无力地垂下,压垮了一片高楼,扬起蒙蒙的尘暴。直到所有的血和食物都已流尽、所有的震颤都已停止、所有的浮尘都已消弭,摩柯才沿着暴食者的手腕缓缓滑降。在下落的过程中,他的头脑终于落后心灵许多地记起了逢鸳的存在——逢鸳一定也被裹挟在刚才的洪流中吐出来了,但不知道他落在了哪儿,不知道一切是否已经太迟。
不过他刚刚在暴食者的手掌中站定,就看见了躺在血污和废墟中的逢鸳。逢鸳并非是由命运,而是由另一个人带到他面前的。一位青年搂着逢鸳坐在暴食者的掌心,他们都被血浸透了,但青年的发梢残存着一丝苍白的本色,令摩柯意识到,他就是自己尚未正式见过面的“别先生”,别时秋。
别时秋只剩那一头白发作为自己身份的辨别,他的大半边身体枯槁而皱缩,呈现毫无生机的死灰色,不知在暴食者的口中遭遇了什么。但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牢靠地揽着逢鸳,当摩柯走近时,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了过来。
“摩……柯……”他的声带也受损了,说话缓慢且沙哑,摩柯耐心地听着。
“你也……忘了他吗?”别时秋将逢鸳轻柔地放在地上,仅从他残余的半边面容上,也可一窥复杂的情愫,“人们都忘了他,除了我……所以,我把他带了回来……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别时秋的记忆一向是个谜题,可能在重置前,他的记忆会比任何人都牢靠,连暴食者都无法消化,也可能他做到了对逢鸳的承诺。他摇晃着站起身,摩柯看见他的腰腹也被腐蚀了,可以望见残缺的肋骨,肠道纠缠着耷拉在豁口之外。这人还能动作,还能说话,还能呼吸,都是凭借着可怖的意志在支撑。
他示意摩柯上前。摩柯走到他面前,接替他重新抱起了逢鸳。“我失职了,”摩柯说,“但我绝不会再忘记。”
别时秋仅存的那只眼里流下泪水。他们都知道别时秋将死了,至少是再不回来,但一切都发生在他忘记逢鸳之前,连死亡都是,如此幸运。
暴食者的手又抖动起来,似乎想收回去。摩柯不再浪费时间,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,他带着逢鸳跳到地面上去,而别时秋留在了手掌上。死亡如微风般吹拂,在将死者的眼里,血红的月亮和橙红的夕照难分彼此,别时秋想到了与逢鸳告白的那个傍晚。他只想停留在那个晚上,也就此停留在了那个晚上。
他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只蝉,死而复生,生而复死,万事万物于他都是如此的容易失去,如此的缺乏意义。只有一次死得其所的机会,让他抓住了。
暴食者的双手握成了拳头,那张嘴唇最后吞下了手中握住的一切,从天上消失了,就像离开了餐桌一样。祂消失后,逢鸳就睁开了眼。在血污、废墟、尘埃之中,逢鸳感叹:“好漂亮的月亮。”
摩柯垂下头,和他紧紧地拥抱。
值得一提的是,当暴食者吐出食物后,英格曼终于想起了组织真正的领导者殷怜善。殷老板虽然一开始就被吃了,但最后被毫发无损地找到了,英格曼只被扣了笔奖金就度过了这次危机。虽然想褒奖别时秋,但他就此失踪了,最后这笔功劳记在了逢鸳头上,都是后话。
随着组织的重建,秋天在平平无奇的某日降临。逢鸳踩过落满一地的银杏,想起了别时秋,想起了这人匆匆的出现与消失。逢鸳想,他还是忘了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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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何莉明。”
“职业?”
“忘了。”
“住址?”
“忘了。我记得自己叫何莉明,二十四岁,其它都忘了,哈哈。”
“你很乐观啊。”
“是啊,我心情挺好,有烟抽吗?”
“我们这儿是无烟审讯室。虽然你忘了,但是你的男友来找过你,你愿意和他离开吗?”
“不要,让他去死。”
“你记得他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“不记得,但我就想让他去死。真奇怪,我怎么会这么想?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吗?”
“是挺怪的,还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?”
“没了,都挺好的。”
“好吧,何小姐,那你觉得自己还是人类吗?”
“当然,我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‘是个人’呢。”
“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好,您可以自行离开了。”
逢鸳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面,边打哈欠边听里面的问话。等何莉明走了,他才问身边的常明:“你们到底要我听什么?”
常明是溯源部的部员,申请跨部门借调了逢鸳来旁听这次审讯。逢鸳现在在对外关系部任职,干的事情却离本职工作越来越远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常明向逢鸳确认:“何莉明的心理活动全程有任何异常吗?”
逢鸳说:“没有,至少没有超出人类范畴的异常。她说自己失忆时,心里确实是空的,而且确实不在乎。”
“那人类范畴以内的异常呢?任何疑点都可以。”
逢鸳想了会,补充:“要我说,她的心情好过头了。没有一点儿恐惧和茫然,是百分百的快乐。这是失忆的人该有的心理吗?比起失忆,她更像个还没遇到过任何烦心事的新生儿。”
“还有吗?”
“她的欲望极其强烈。审讯到一半她已经爱上审讯官了,但我觉得她是见到的都喜欢,出去时她也喜欢门卫呢。”
常明在工作笔记上一一记下逢鸳的见解,等写完了他就打发逢鸳:“好了,你也可以走了。”
“这就完了?”
“不然呢,”常明试图和逢鸳握手,“谢谢你的合作。”
逢鸳一把拍开他的手:“你最好告诉我怎么回事,不然我会去写投诉信,一直写到你离职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常明知道逢鸳干得出来,不得不用对讲机向部长确认权限。得到肯定答复后,他体贴地问:“你吃早饭了吗?”
逢鸳气极:“我五点就站在这儿,再过一会就成饿死鬼了。”
常明领着逢鸳离开审讯室,经由走廊向解剖室走去。他解释:“我是为了你着想,免得一会你吐出来。”
“这么夸张吗?”逢鸳不信,“只是一个失忆的人类而已,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失忆的人了。”
常明说:“何莉明并不是一般人。她之前……或者说,之前的她不抽烟。”
“抽烟?一个人到二十四岁学会抽烟了,”逢鸳调侃,“太不一般了。”
常明对嘲笑不为所动,继续说:“其次,她两天前就死了。跳河,当场死亡。”
逢鸳的脚步停了一拍,这次审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:“哦,这的确很不一般,而且有点恐怖了。她是鬼?还是借尸还魂?”
常明笑道:“你怕鬼吗?我们组织上下怕鬼的应该不到一成。而且,无论是鬼还是借尸还魂,都不会上报到我们这儿来。鬼只是死了的人,有什么好溯源的呢?我们只负责处理不人不鬼,不明不白的东西。”
一整条走廊在踏踏的皮鞋声和闲谈中走到了尽头,常明按了密码锁,开门前最后提醒:“小逢,先深呼吸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解剖室里灯光大亮,巨细无遗地把解剖台上的一具尸体照耀清楚。那是否能算尸体?它无疑是死的,但并不完备,只有一张空空的皮囊摊在铁床上,毛发仍然附着其上,但其中的骨骼、内脏、肌肉都不知所踪。它被竖向对半分开,存在着由头到脚一长条完整、光滑、连贯的裂口,内部处理得非常干净,离皮制品只差几道鞣革上色的工序了。
比起被剥下的,它更像被蜕下的。
见到它的同时,逢鸳也闻到浓烈的潮味和花果腐烂的甜香,这间解剖室像开在雨林深处。他胃里真有点反酸了。
看见逢鸳面色不愉,常明没有带他继续靠近,站在门边给他讲解:“这就是何莉明,至少是两天前的她。她的家属已经在操办后事,停灵时她的尸体突然裂开,从里面又爬出来一个活生生的她,就是刚才你见到的女人。这是她留下的皮蜕……或者茧壳。守灵的人被吓晕了,紧急上报到了我们这儿,不过两天来她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,没有任何危害性,暂时没法采取强制措施,只好找你来帮忙溯源了。”
“爬出来的是什么?还是人类吗?”
“从体检结果来看和人类别无二致,是否会继续异化就说不准了。”
逢鸳乐观地想:“至少她只是从自己的尸体里复活,而不是被变态杀手活剥了皮。”
“是啊,这起事件的死者数量目前还是负一呢,可喜可贺。可我们现在连她是被寄生了还是自体变异了都不知道,小逢,再帮帮忙吧。”
“小逢是谁?”逢鸳把手掌拢在耳边来回转头,“奇怪啊,谁在说话?”
常明捏住他的脸,把他的视线转回来,诚恳地请求他:“算绩效,有奖金的哦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\t\t', '\t')('\t\t\t“常明,你卑鄙啊!”
卑鄙之人才能得偿所愿,到离开解剖室时,逢鸳已经答应跟踪何黎明了。他隐隐觉得自己很亏,常明安慰他:“我会让摩柯来给你当保镖的。”
“他还在医院呢。”
“如果告诉他是给你当保镖,他现在就能出院了。”
“那他也柱着拐,我跟他谁保护谁?”
“我很确定就算摩柯双腿都截肢了,他也是全组织最能保护你的人。假如你在这次任务里伤亡了,工伤责任还得算我一份,我是真心在替我俩着想啊。”
“你根本是在恩将仇报!”走回来时的路口时,逢鸳终于给了常明一拳,然而常明恰好转身躲开。他对逢鸳的突袭佯作不知,友好地朝他挥手:“我走这边,还要去写你和摩柯的借调申请。再见啦,小逢。”
他走得飞快,几乎是在逃跑,逢鸳对着他的背影大喊:“为什么我非得要一个保镖?你们只是不想处理摩柯就把他推给我吧?!”
常明没有回头,亦没有回答,不过在走廊深处,传来了他逐渐远去的轻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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