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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走过了那么多地方,你记得吗,尘隐?我们去过山岗,路过小溪,抓过兔子,也一起躺在山坡上无所事事。父亲让我习武,你有闲情逸致时,还会在我身边弹弹琴。我喜欢那样的琴声。那时候我懂的不多,路过的婢女会笑着看我俩,我也毫不羞涩。你是我将来的妻,你弹琴来我练剑,这不正是琴剑同调,琴瑟相调?
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,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。可城破了,父亲被杀,族人被斩。你和滟夫人也被掳走。
我勉强逃得性命,可天之大地之大,竟无处容身。阿隐,我终于又见到了你。
在你身边时,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。父亲在,滟夫人在,你也在。我会继续练剑,你也偶尔弹琴。等你十八,我们就成亲。就这么慢悠悠过完一生。
阿隐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。我死时,你可愿为我伴奏,再弹一曲?
第17章 乱世哥儿
你就这样认输了,认命了。虞尘隐站起身来,他觉得冷,尤其是匡盛的话,渲染着温情的薄凉。他以为自己说一些过去,述一些无奈,就能将尘世都了结,就此安然退场吗?
虞尘隐低头望着匡盛,他苍白的脸色狼狈的身躯,刮掉胡子后露出的年轻面容,他分明和自己一般大,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可度过,现在就这样放弃,似乎活着是件无可无不可的事。他怎能不挣扎就这样赴死,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夸他一声英雄。虞尘隐背过身,道:若你要死,我不拦你。但你也休想我会记住你。
没关系。匡盛勉强撑住自己,靠在墙上,不记得我也好。
虞尘隐不愿看他,却还是转过身,席地而坐,与他交谈:盛哥,还没到那一步,我们可以走,可以逃,可以做很多事。你的伤会好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匡盛只是笑,笑得并不温柔,似是冰渣子碎了一嘴:过来,让我抱抱你。
虞尘隐微蹙着眉靠近匡盛。
匡盛抱住虞尘隐,从轻轻的安抚,到极重的紧箍,虞尘隐还没反应过来,匡盛的手就抚上了颈间的伤口。他问:痛吗?
虞尘隐不屑撒谎:只要是伤口,就没有不痛的。
若那只箭,没能射中我的手,阿隐,此刻你已经死了。黄泉里孤独一人,若我不来陪你,你该怎么抵挡那无穷无尽的恶鬼。怕吗?
我未死,也不会入黄泉。这个问题没有意义。
匡盛拆开包扎颈间的布条,低头亲吻虞尘隐的伤口,如果他是狼,此刻就咬断他的脖子,如果他是蚁,就沿着伤口钻进去,无论他是什么兽什么鬼,都不会放着虞尘隐孤零零一人在世间。可谁让他做了匡盛
虞尘隐轻嘶一声,有些不适。匡盛放开他,笑道:可怜见的,竟在我手里受了伤。
虞尘隐也笑:盛哥,你还是这样笑着好看,你方才的笑容让我觉得,不等片刻,你就会掐断我的脖子。
你不愿意吗?
能活着,谁想死?我的一生太长太长,不能在此刻停下。
匡盛彻底歇了心思,他将布条一圈圈缠回去,道:好好养伤,我也不会就此认命。
虞尘隐点头:你方才抱我太紧,伤口可有开裂?我再去叫军医来一趟,你醒了正好喝碗药。
然而这次,虞尘隐叫不来军医。魏暄下令,严禁为匡盛治伤,亦不准提供药物、饮食等。虞尘隐去见魏暄,却被拒之门外。这样下去,魏暄不主动杀,匡盛也必死无疑。
虞尘隐回到寝房,沐浴一番,换了身衣裳,便抱着床上的被褥等走向地牢。匡盛昏睡过去,虞尘隐分了床被褥给他,随后给自己也铺好。
他躺下来,并不舒服。地牢冷而阴暗,他盖上被子,也不觉得热乎。不知不觉睡着了,醒来时果然有人送来了饮食、药物,虽只是他一人份的,可好过什么也没有。
他吃了小半饭菜,便将剩下的饮食和药物都放到匡盛身边。懒得喂,冷了也能吃,匡盛醒了自然会用。送来的药是治疗颈间伤口的,但匡盛也是外伤,应该能用吧。
就这么过了几日,匡盛的情况并未好转,他也憔悴许多。他想出去寻些药草,看守的士兵却拦住了他。
郎君,大公子吩咐,如果您这次出去,就不能再来地牢了。要么一直在这里住下去,要么就彻底离开。
虞尘隐停住脚步:大哥人呢?我要见他。
若郎君是要认错,出了地牢即可见到大公子;若郎君执迷不悟,大公子是不会见郎君的。
我若踏出去,再回来,又会如何?
只能先杀了我。我若私自放您再入地牢,您不杀我,大公子也定会斩了我。
虞尘隐闭上眼,轻叹口气:这些天麻烦你了,我不会出去的。若大哥要关我至死,我认了。
士兵劝道:盘洼寨余孽未绝,大公子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。郎君,您还是服个软吧,何必为了外人,伤了您与大公子的情分。
虞尘隐摇头:多谢。而后退回地牢。
地牢毫无阳光,匡盛总是昏睡,虞尘隐无论坐着、站着、躺着,心中依然苦倦。他蜷在被子里,望着昏暗的光色,些许麻木,更多乏力。他也开始昏睡,只要睡着了,就无所谓白天黑夜。
匡盛醒来后劝他:离开吧。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你亦毫无反抗之力。这样下去,也只是搭上你自己的身体。
虞尘隐躺在他身边,侧着身子支起脸庞,浅浅地笑:我只是太累了,走得太久,现在停下来歇会儿。
虞尘隐望向干草堆,怔愣地问: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我前脚离开,后脚你就会被诛杀,可我不离开,你的伤势恶化,照样会死。那我要是绝食呢,魏暄会来见我吗?我好歹跟他弟弟有婚约,魏侯又看重我娘。他大概不会任由我死去吧。
阿隐,匡盛笑,你可曾为了别人付出这么多?
虞尘隐回以一笑:到现在,我只想求一个结果,让尘埃早日落定。
匡盛笑容不变:你还是你,从未变过。
他忍耐着疼痛缓缓从被褥里爬起来,挤进虞尘隐的被子里。匡盛捧起虞尘隐双手,轻咬了一口又放开:说真的,尘隐,我死那日,为我伴奏一曲吧。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弹过琴了。
你心灰意冷了?
我不认为魏暄会放过我。魏家杀我父亲,灭我族人,他若放我,无异于放虎归山。
倘若命运变幻,你处在魏暄的位置,他处于你此刻的处境,你会因我放过他吗?
匡盛收敛了笑容,叹息一声:不会。我会第一时间将他杀掉,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就已经入了轮回。到时候你再怎么闹腾,也无济于事了。且你向来忘性大,我好生哄哄你,过不了几月,你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。
我有这么无情吗?
不是情无,只是情薄。就跟朝露似的,没等入夜,早已风干。
虞尘隐并不恼怒,有些好笑地问:你是想逼我离开?
匡盛会心一笑:你猜?
虞尘隐才不猜:看你还有精力跟我开玩笑,看来暂时还不会死。
匡盛笑着,没有回答。
第18章 乱世哥儿
第三顿饭没吃时,虞尘隐开始想念糕点的味道,想念肉的味道,米的味道。糕点绵而甜,肉类有嚼劲,米饭香又软。想念水果的味道,当甜甜的汁水滋润唇舌,他咬一口又咬一口,将整个水果吃光,他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,绝不让果核携带诸多果肉被扔掉。他要将果核啃得干干净净,舔得只剩它自己。他要让它孤零零落入尘埃,在春风里在雨里在阳光中不得不发芽,不得不在秋天的时候果实累累,奉献它自己,成就一堆又一堆的水果。
他会在蔬果堆里沉眠,左手碰到梨,右手拿着鸡腿,他会先咬上一口肉,再饮上一口泉水。泉水清得他看不见,泉水里有春花有秋月有冬雪的凌冽,他饮上一口,所有的灼热都退却。晕眩的被挤走,难受的被推开,还有湿淋淋的汗意,都会被吹走吹干,远离他再也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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